偽童話-花．心

　　她在那夜開出了淡灰色的花朵，碩大、綻放。
　　層層包覆薄如蟬翼的淺灰色花瓣包裹著擁有最甜美花蜜的花心。
　　綻放、綻放。
　　芳霏濃馥的香氣充塞在整個花園的空氣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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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她生長在陡峭的山壁上，枝葉張牙舞爪蜿蜒扭曲向上生長著，向來就只有灰僕僕的帶刺枝幹，沒結過半顆嬌弱柔美的花苞，一次也沒有。
　　他偶然發現這株不知名的植物孤單生長在絕壁上，他探手摘取，卻被枝幹上的細刺扎得滿手是傷。
　　多次想採摘回家卻屢遭她那細細的刺勾傷，那些手心上密佈的傷痕，如同她冷淡的拒絕。
　　他改變主意，決定一有空閒就到那株植物前同她談話，村人都笑他瘋了，對著植物能談出什麼感情。
　　沒關係，我向來都是守著園子的，早習慣了，守園人不就是我的名稱嗎？他說。
　　山壁上的她隨風揚了揚沾染塵埃的枝葉，聽著風聲捎來的耳語，妳知道嗎？他叫守園人噢。
　　守園人……
　　那日清晨下了一場濛濛的細雨，天空灰暗雲層很厚，她不停滴落身上的雨珠，濛濛的細雨讓她滌淨了附著在枝葉上的沙塵，她知道自己有始以來如此清潔而清爽，就算身型依舊張牙舞爪歪斜扭曲，她知道自己很美，連枝幹上的細刺都隨著輕盈的心情柔軟了起來。
　　午後，雲層悄悄退去，她挺立著身子發現他自遠方的小徑走來，同她問好了幾句便照往例詢問是否能將她採摘回他自家的園子，他會替她砌一個專屬於她的花牆，那兒有陽光有甜美的水灌溉滋養，還有，他愛她。
　　他用驚險的姿勢朝山壁上的她伸手，下過雨鬆動的土石加上生長在山壁上的自己，這一切如此險象環生，她幾乎都快可以聽到自己搖動枝葉的聲響拔尖的聲音，如同受驚的尖叫。
　　她感動了。
　　放軟了身子輕輕偎向他的掌，才發現他的掌有些歪曲，握不太住東西，那歪曲很像自己。
　　他小心翼翼握住她柔軟而順從的枝幹，輕輕向上提升，她便躍向了天際，更靠近自己。
　　他微笑，將終於採摘到手的她抱在懷裡喘著氣。
　　我是守園人，我們可以互相陪伴。他說，彎彎的笑容輕易就讓她打開心。
　　灰瓏，這是我給妳的名字噢。
　　他將她種在偌大的園子裡，真的在她周圍砌了一道美麗的花牆，她感到自己備受呵護，更是努力往上生長。
　　如果能結出花苞就好了。她想。
　　灰瓏、灰瓏。他每日替她澆水施肥時便這麼直叫，有時還伸出手輕輕按了按她張開的茂密樹葉。
　　守園人、守園人。她總搖動著枝葉回應著。
　　就這樣溫暖而快樂著，她發現自己的不一樣。
　　在柔軟的新芽上結出了小小的淺灰色花苞，她很開心，而他更是欣喜若狂。
　　「灰瓏，原來妳會開花啊？」他探指碰了碰嬌小的花苞臉上漾著溫柔笑意。
　　當然會！她氣鼓鼓搖動枝葉。
　　「還是花苞就那麼香呢。」他俯首湊近她嗅了嗅，驀然輕輕吻了花苞的頂端。
　　她直挺挺一動也不動。
　　「灰瓏。」他喚，「我美麗的灰瓏。」
　　守園人，我溫柔的守園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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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某日清晨。
　　她感覺到自己將要爆發出蘊釀了好久的香氣，像張開一直以來都緊縮著的軀體一樣，她閉上眼感受著空氣、水氣，恍若展翅那樣，成熟的花苞一層又一層緩緩往外張開，空氣中都是她的花香，她知道花開了、都開了。
　　「是灰瓏嗎？」他自屋內睡眼惺忪步出，看見她綻放的花朵又驚又喜，「灰瓏開花了！是灰瓏！」
　　是啊，我開花了，你開心嗎？她晃動著自己微笑著問。
　　「咦？那怪樹開花啦？」一名女子自他身後朝園內望了望。
　　不是一直以來只有他和自己嗎？她震驚了，不小心抖落了一些較枯老的葉片。
　　「什麼怪樹，是灰瓏！」他抱起女子佯裝怒氣沖沖爭論著。
　　「怪樹就怪樹，取什麼名字。」女子回話，眼波流轉，眼尾瞟了瞟努力綻放花朵散發香氣的她。「整個園子裡的花草都取名字，你瘋啦？」
　　她顫抖著，原來特別的不只有自己，那麼他說愛她呢？
　　「我是守園人，妳忘啦？」他擰了擰女子嬌俏的鼻，沒入門後。
　　守園人啊……
　　從清晨到黑夜，從遠到近，她聽見他說話的聲響便散發著香氣，挺直開著碩大花朵的枝幹。
　　「灰瓏好美呢。」他這麼說，就已足夠。
　　一天便足夠。
　　夜色深了，而她也聾了，她聽不見風說什麼，只覺得好疲憊；她看不見花牆之外還有花牆，她不是最特別的，真的覺得很疲憊了……
　　於是流淚。
　　層層包裹的花瓣一片、兩片開始落下，越來越快，連還沒開花的花苞都加速萎靡死去。
　　這就是凋零。
　　守園人、守園人，聽得見我叫你嗎？她哭喊著。
　　小屋內燈光暗著，沒有回應。
　　花瓣終於凋零殆盡，香氣卻依舊瀰漫。
　　遠處飛來一隻蜂鳥，輕巧停在花心上。
　　灰瓏。蜂鳥說。
　　我要死了、就要死了，誰來都沒有用，叫我也沒有用。她乾啞說著。
　　我從妳在山壁上就注意著妳了，於是我跟到了這，妳不會死的，會開花，還會開花的，只要我啣著妳的種子到一個美好的地方，就會重新開始了。他說。
　　那麼，帶我走吧。她閉上眼睛，從最先凋零的那朵花迸裂出灰色的種子。
　　守園人不會單單只愛妳的，而我卻會。蜂鳥啣起小巧的種子展翅。
　　我多麼希望，我是當初那株生長在山壁上的灰瓏。她說，看見自己的一部份悄然躍升，傷心欲絕的部份在花牆裡加速枯萎。
　　會的，我會將妳種在更險峻的山壁上，只有我飛得到的地方。他說，然後繞著園子飛行了一圈，她看到好多好多花牆，花牆裡都有一株不同的植物用最美麗的姿態綻放出花朵，回應守園人的愛，以為只單單愛著自己的愛。
　　天剛破曉，守園人自屋內步出，筆直朝她的花牆邁去。
　　「灰瓏死了。」他伸手觸摸倒臥著的枝幹上硬硬的刺，如同初遇時那般的傷人，即便是死去了的枝幹卻都恢復成了被愛之前的自己。
　　「怕什麼，一園子裡的花花草草你還怕單單死了一株怪樹嗎？」女人笑著說。
　　「也是，我是守園人嘛。」他淡淡的說，而後站起身環顧四周，還有這麼多開著花等著他愛的呢。
　　我愛妳噢。
　　他俯身對另一株初來乍到的植物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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